邢部侍郎是从二品,放在京师也许算不上什么,在洛阳就是举足轻重的高官了,毕竟河南巡抚也只比他高一级。无怪一众官兵都对他点头哈腰,不胜殷勤。
少女收回视线,疑惑地自语道:“这般人物不在天子脚下,跑来这里作甚?”
周围都是黎民百姓,自然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。侍郎的马车入了城,城门外的喧哗平息下来,众人很快重新列队,逐一向官军递上关验。
早在路上,宁昀就已把文牒给了她主仆二人,又嘱咐过如何应对官军盘问。
文牒曾经的主人姓谢,在家中排行第二,便写作谢二娘。李慕萦拿着她的文牒,自己念过几遍,皱了皱鼻子,索性道:“为免露馅,进了洛阳,我便叫作谢萦好了。”
姓氏乃是血缘宗族的象征,时人注重礼法,对此看得比什么都重要。像她这样,名字只有一个、姓氏却说换就换,实是天下奇事。
不过宁昀并不多言,小仆也极其捧场,到门前时,已然“二娘”、“二娘”地叫了起来。一行叁人过了安远门的关卡,顺利进入洛阳。
今日是正月十五,元宵灯会在晚上,但下午时分,城中已然是摩肩接踵,游人如织。
挤挤攘攘涌入城中,谢萦左瞧右瞧,都觉新鲜,先凑到城墙边去看官府张贴的告示。
最新挂上去的是两张寻人启事,第一张是一个姓付的屠户说爱女丢失,若有人能助他找回,酬谢叁两银子;另一张则是一个富商说府中婢女无故消失,若有线索者,也是酬谢叁两银子。
同样是叁两银子,富商随手便撒了出来,对市井百姓却已经是身家性命。两张告示贴在一起,世道未免让人唏嘘,旁观者却早已见怪不怪。
谢萦再朝另一边望去,只见城墙上贴着一排画像,个个画得豹头环眼,穷凶极恶。
“这是什么?”
宁昀淡淡道:“这是通缉令,这些人是白灯匪的匪首。”
其时中原烽火四起,各地起义愈演愈烈。四川有大西王张献忠,陕西有闯王李自成,山海关外有努尔哈赤,而河南一带的起义军便叫做“炁教”。
一般起义军成了气候,都是自封为某王某侯,他们却另辟蹊径,立了教派。
炁者,气也。如此命名,乃是说自己举旗造反,是应了上天的运道和气数。炁教一向号称自己有玄异之能,以白灯笼为教派象征,官府因此蔑称他们为“白灯匪”。
与其他起义军相比,炁教势力虽大,却一直避免与官府正面会战,而是在民间传教渗透。洛阳官府严防死守,也同时对百姓宣扬恐吓,说白灯匪都是鬼怪、活无常,见了他们的白灯笼,就会被勾走魂魄。
谢萦嘻嘻笑道:“这话倒也没错。逢年过节都是挂红灯笼,提白灯笼不是为了招魂发丧么?当真晦气!”
如今元宵佳节,家家户户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,城中一片热闹吉祥。真要是换了满街白灯,岂不是像阎罗地府一般?
白灯匪在城中是极敏感的话题,宁昀也不欲在大庭广众下多说这些,看过了通缉令,便带着他们离开。
按在庙中的约定,本来把她主仆二人带入洛阳就算结束,不过刚入城街边就有酒肆,少女摸摸肚子,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宁昀一起进去。
宁昀内里固然冷酷多疑,但他生就一双深幽昳丽的眼睛,但凡带点笑意,就仿佛是天下第一等的知心人,想让别人对他放下戒心实在太容易了。更何况他已看出这女孩来历不凡,言谈间恰到好处,同行不过几个时辰,谢萦已觉与他十分投缘。
银票和文牒放在一起,都被小僮丢了个干净,好在谢萦在墓中带出了不少东西。少女慷慨拍出一枚金豆,叫伙计上酒。
到了城内,她又重系好头巾扮作男装模样。谢萦出手阔绰,酒五般、果子五般、茶食烧煠凤鸡、汤叁品,美食流水样摆了一桌。
店小二看出她是大主顾,在一旁舌灿莲花,吹嘘自家的美酒堪与宫廷相比。谢萦挥了挥手,一脸嫌弃道:“生酒味少色薄,清芬溢喉;熟酒色如金蜡,香甘更倍。你这酒不生不熟,勉强能入口罢了,放在皇上的御酒房里,有十个脑袋也给他砍了!”
小二讪讪走了,周围总算清净下来。宁昀道:“从口音倒是听不出,你是京城人么?”
谢萦摇头,只道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,未在一地停留过太久,没什么家乡的概念。见她举杯喝酒,小仆又在悄悄拉她的袖子,似乎嗫嚅了几句“哥哥不让”之类的话,谢萦横他一眼,小仆赶紧低头,眼观鼻鼻观心地夹着菜,不敢说话了。
“尊兄管束很严么?”
谢萦狡黠地眨了眨眼:“不是,只是若他知道定要担心,所以趁他不在我才尝尝。”
几杯酒喝下,少女脸色微微泛粉,更显面如桃花。
叁言两语间,宁昀已问出,谢萦此番来洛阳城,是要寻一块很要紧的石碑。
洛阳城外深谷幽陵不胜其数,古往今来,王公贵族死后,都要请了书法大家题字刻碑。宁昀想她说的多半